人间千万愁

“但觉平生湖海,除了醉吟风月,此外百无功。”

/不破不立/

背景来自@菠萝气泡水

魏琛中心向||人生易老梦偏痴

*大型ooc现场,慎入!




    餐馆里俱是汗味,被空调烘干又被酒逼出来,衣贴着衣、脚挨着脚,长条木桌上至少四五样菜,叫嚷声似乎和菜香黏在一起,弄出一片吵闹的样子来。魏琛楼上楼下跑个不停,声调扬得高高的,纵是一句话到了尾仍是高昂的,像捻了外头一寸烈阳到里头,听来平添三分亲切。

    店里食客多,魏琛把为数不多的人手安排好,一天下来也有条不紊地运转着,他还能偷点空闲,只是他一贯是个不爱闲的人,精神始终绷着。偶有几个老友来他店里吃饭,总得调侃一句他处事更沉稳了。

    魏琛当然得啐回去,嚷一声老夫从来就不是不靠谱的。这些话自然随酒埋在深夜里了,留下来的痕迹还隐在心口凹陷处不肯露面,但总归不是一阵风,等来雨就得生根发芽的。

    七月,中小学纷纷放假,一时间人流量大了不少,魏琛却早早抽一天关门歇业,门上贴一张纸,还是熟悉的笔迹。

    “回家探望父母,回来了再开业。”

     有老主顾给他发消息:你这性子,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。

    他回:哪儿那么多事,爱吃不吃。

    不惑之年啦。任是年少何种气质都给压回一架骨里,只偶尔出来透透气,漏下零星半点侠意。江湖还在,酒也还在,他一头扎进柴米油盐织成的世俗里,是一个藏着宝藏的过客。

    他有车,儿子坚持要坐高铁,魏琛也就由着去了。三个人提着行李,大清早就出发,一路上儿子和妈妈兴奋地讨论着父母所在城市的风景,旁边的魏琛已经倚着行囊睡着了。

    九点钟正式踏上旅程。儿子问魏琛要坐多久,魏琛说:“不长,也就七个小时。”

    “这还不长?”儿子问。

    魏琛拍拍他儿子头,心里想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再长高点儿。他故意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感觉开口,但又悄悄恍惚了一下——他从前难道就经心这些么?疑问呼啦一声从他心上刮过去,刮来什么他不知道,反正迟早会知道。

    “自己选的就得走,你想想怎么打发吧,别光睡觉。”

    儿子拿了本书看,魏琛眯着眼发呆,眼一偏瞧见那孩子端正捧着本书坐着,拇指摩挲着书页,接着把书一角给揉皱了。他嘴角挑了挑,最终没有打破安静,这一幕,应在看过的老电影里。

    魏琛昏昏睡了一觉,醒来还有两小时得捱。儿子问他做梦了吗?他这次改了揉头,应道:“你老爸都多大的人了,还做梦啊?”

    “那不一定。”儿子说,“老师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爸爸你一看就不是个没心事的人。”

    “……老师说什么你都信啊?”

    “我翻过书的,准没错!”

    孩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,魏琛朝妻子讨了张毛毯,披完再光明正大地打量儿子。说实话,孩子更像妈妈多一点,额头光洁,眉毛细长,唇有极漂亮的弧度,连性子都差不离,有时候魏琛也思考,这孩子到底哪儿像他?

    没有答案。魏琛疑惑的问题大多都无解,因此不惑之年更像一个荒唐的玩笑,他前三十年的疑惑加起来都没有如今的一半多,也没有如今的一半烦。但连最常见的回望总结都欠奉,欠得理所应当。

    魏琛对人际关系很有一套,不是棉花般那种柔,面上虽然扮着样子说话不甚动听,听的人个个心里都门儿清,并非是不为人着想的,因此他收到的回答也以柔和居多。唯有他儿子是不自知的反其道而行之,魏琛当然不恼,他乐在其中。

    儿子在小学特别受人欢迎,家长会时还被点名表扬。魏琛被这消息砸得摸不着头脑,散了去问,才二十出头的女老师答:“你儿子对谁都脾气好,笑起来又招人喜欢,好相处的人不就等于人缘好么?”

    魏琛应了,回去后留了个心眼观察孩子,倒也似模似样。看来,例外只在他这儿。

    窗外终于不再是枯燥的绿色,魏琛难得戴着耳机听歌,鼾声还是飘进耳朵里。他侧头看了一眼,心里还在偷着咂摸刚刚所想。一首歌完,列车驶进隧道,扑来的漆黑袭醒了他脑子里的混沌,笑声就这么压在喉口。

    过来人说,小孩子是最敏感的。天晓得魏琛从前多恨“过来人”!谁要泛黄的世俗的道理束缚自己的天地呢?亦说不上多高尚,不过是撞得头破血流的信徒罢了。但他不得不承认儿子的锋锐远出他的意料——日有所思,是啊,怎么可能不思事。他经常觉得身陷囹圄,此囹圄却非彼囹圄。

    头破血流不应该是无用功的头破血流。疑惑快要积灰了,扫把却落在旧时光里。列车驶出隧道,生机勃勃的夏貌再次呈现在他眼前。魏琛又觉得困了,他在掘心里那块地找钥匙,非一蹴而就的事,只能等。

    等得起。他想。困意滋生泛滥,刚闭眼就莫名觉得已在梦境。

    梦里能有什么呢?脑里没来由地冒出一场景,一群人背对着他,身上套着式样差不多的外套,只是印的图样和字有点模糊,得努力去辨才能看清。

    ——看明白那一刹那犹如淋透一场雨,魏琛想醒,恍惚间吊着精神的绳索松了,一头栽进倦意里。

    他忘了吗?当然不。

    浓浓的夜色里缀着几盏孤灯。一家人走到小楼下,饭香已飘了过来,进门坐下暂不长谈,先把备受煎熬的胃安抚好,魏琛他爸从柜里拿了瓶红酒,却被魏琛拦了:“自己喝是没意思,但我今个也不喝酒,搁后几日再说,别急。”

    老爷子斜斜睨了他一眼:“又打游戏去啦?”

    “哪儿的事。”魏琛一愣,话倒跑到脑子前头,“这不都累了嘛?以后再说,又不是真不喝。”

    老爷子看他这拍肩膀保证的模样,也没过多纠缠。吃饱喝足,魏琛赶紧上楼寻清净去了。妻子陪儿子在一楼看电视,二老出门散步,他这算盘没落空。

     有几个以前的朋友听说他回来探亲,问他有没有空出来聚一聚。魏琛无可无不可,权当打发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,居然还真被逮住聊了近一小时,还颇有延伸到深夜谈心的架势。魏琛被杀了个猝不及防,颇有些不忿地丢下一句:“这年头了,还有心思聊这些啊?”

    屏幕那端回了一句:“你说否则还能对谁聊呢?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了,倒倒苦水没大问题的。”

    魏琛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,情感没过剩,心酸也只余了一点,像寒风中挣扎的火苗。他和老友许久未见了,每次都要花一段时间抵消疏离感,且越花越长。魏琛并没有太多精力去伤春悲秋,因此他偶也有与对方身处两个世界之感,毕竟频繁地坦露“心声”是会让人麻木和厌倦的。

    外头媳妇叫他帮忙抱睡着的儿子进卧室,魏琛赶紧跑下楼,这个小小的插曲暂时被他丢在脑后。如果家庭是他生活中的主旋律,那朋友聚首大谈快事也只是一段独奏——有华彩吗?其实是有的。

    魏琛的母亲是一个很看重“仪式感”的人。早在他们一家回来之前,他的母亲就已经把几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。魏琛明白自家妈妈渴求陪伴的小心思,也没提什么过分要求,与老友的聚会,最终也只余出一个小时的空赴约。

    与父母呢?游山玩水说不上,更像是为了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坐下来聊天。魏琛的母亲特别喜欢他媳妇,两女人坐一块能聊出一种独一无二的氛围,旁人轻易不敢靠近。而魏琛一般是边逗儿子玩,边与父亲聊天。如今儿子大一点了,也不乐意被逗,常常一个人捧着本书靠边坐,魏琛由他去了,心里想这孩子倒也算“上道”。

    父子聊,得有根烟才叫聊。因此总会令人产生幻觉,好似聊的字字句句都能随烟飘走似的——做梦啦!年纪越大,被定义成“刻骨铭心”的事就越少,只是有烟这么燃着,氛围这么不同着,怎么都得记一记的。又不是年幼时,那会儿讲个感慨要兜兜绕绕解释半天,如今只把感慨诉之于口,对方懂或不懂都无所谓,讲出来已经足够伟大。

    烟雾缭绕里老爷子看着他,额头上无抬头纹,眼角皱纹不多。他父亲爱笑,不说话时一双眼看过去却十成十的深邃,真的好像港片啊,搞乜嘢!魏琛想。不过这次是例外,老爷子先开口了:“你这一路心神不宁搞什么啊?奇奇怪怪的,有事瞒我啊?”

    魏琛吸了口烟:“瞒你有什么意思,当然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    “哎,说来听听?”

    “昨天晚上,你俩去散步的时候,我朋友过来找我了。”魏琛吸口烟,“真够沉不住气的,心里算盘全打在脸上了。”

    “聊什么啊?”

    “说是荣耀要出全息了,给我报个信。”魏琛捻灭烟头,拿了根新的,“他们搞什么还想瞒过我?我要盼着,早早跟他们说去了,还等着昨儿啊?”

     “你知道,他们就不知道啊?刺激你呢!多大个人了,我看啊,你也不怎么沉得住气嘛!”老爷子哈哈大笑。

    魏琛侧头去和他对视。“多大个人”四字一落进耳里,他又起了点掐烟的冲动,但这想法仅仅幸存了三秒。儿时的他厌恶各种说教,厌恶被人提醒“你要去干这些啦”,因此最终才踏上荣耀这条路。

    谈起荣耀必要谈起昨晚,反之亦然。那时是什么个场景呢?三个男人坐沙发上喝酒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,气氛既不算欢脱,又不算死寂,有心理准备在那候着,这聚会看起来跟预想中毫无分别。

    聚会,又是聚会。魏琛想。自从他开餐馆、结婚、生孩子,唯一像休闲的热闹就只有聚会,曾经崭新的梦、崭新的经验都越谈越旧,直到变成一堆灰烬。每次点燃它,好像都是再给自己安装一次充满生气的热烈的感情,等到把最后一点可燃物都耗光——魏琛偶尔想,那时他就会永远失去回到20岁、回到30岁的机会。

    魏琛没说话,老爷子也陪他一起沉默着。他想起火车上的那个画面,四天前的事情遥远得像四个月前……那更早之前的呢?那些孤注一掷、绝处逢生的日子呢?他不得不承认距离之远。日子流啊流,一泻千里,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无法寻觅。唯一能深刻意识到的是它们已变得像别人的、在臆想里的日子。

    ——喂!朋友提一提心里就翻腾成这样,真的叫淡忘?真的叫被世俗泡烂?

    江湖在,酒也还在,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把剑,多得是机会回去,只要能像以前那样一咬牙就上路。
魏琛把烟掐了,老爷子敏锐地开口:“想什么呢?别给我打哑谜啊?”

    他笑了笑:“组织放心!急又急不得的,迟早知道。”
老爷子上下瞟瞟他:“你还真是跟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,想当年呵!要换你妈,肯定又要念叨什么累了就回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……大男人叽叽歪歪什么,反正你想好就成,我也打不动你了,可劲飞!”

    魏琛哈哈大笑:“怎么就打不动了?那威风我记了好久。再说我能往哪儿飞?这不有家拴着嘛!”

    老爷子朝他摆摆手,“行了,没胃口听你表决心,准备回去了。”

    “等一下,我抽完这根烟再走。”

    “随你,我先回去。”

    大道理讲再多都好,冲动本身就可以全抵消。这是魏琛一直信奉的。他不会把很多事讲得很漂亮,但是话糙理不糙。放到现在也是的,他一旦发现心里头并不只是有灰烬或仅仅以为是灰烬,那他就将随时做好准备大醉一场。

    但魏琛又很快想到,他并不是孑然一身无牵挂。他有父母,有妻子儿女,无论他们是不是明着施加压力,亲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给心拴上的一根绳,提醒你并非能事事尽兴。

    儿子想停车去对面马路的游乐场,拉着魏琛给他撑场。魏琛大手一挥准了,二老加他和妻子跟在孩子后头,望着那个小小的一蹦一跳的身影,魏琛忽然感觉脑海清明很多。

    等着吧!他隐隐有预感,那些一颗赤心从始至终跳动的人、比他热切多的人,会以飞一般的速度把离开荣耀的人召回。因为那些人热爱啊!不仅热爱,还依然笃定离开的人身上仍残存这种热爱,而他们最善于把残存的可能性扩大成必然。

    魏琛稍稍落后几步,摸出根烟来。

    去完游乐场的第二天,儿子忽然发了烧。把一家人急得不行,大半夜齐齐换衣服带他去医院。等到小孩子暂时睡着,时钟已指向三点。

    催完一个来了两个。魏琛赶二老回去睡觉,又不放心,留妻子下来看孩子,自己去送父母回家。好不容易安置好再打车回医院,路上晨跑的人已不少了。

    病房很安静,魏琛一时半会还不太习惯这种安静。他盯着四面白墙发呆,回神时就低头看看熟睡的孩子。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让两个灵魂如此靠近,一切都本其自然,孤鹤归山、落叶归根,魏琛很少会像现在这样,有点焦躁,更多的却是潮水般淹没内心的安定感。

   
    他又看了一会,撑不住去睡了,什么梦也没做。

    魏琛母亲本想着孩子既然病了,等出院就让他们三回去,回到土生土长的地方更好些。被魏琛拦了,说才好,歇几天再动身吧。

   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都待在家里。他的朋友没再来,他却等到了一个邀请。

    “你还在打荣耀啊?”魏琛扯开嗓子。

    “我能打到他闭服你信吗?”叶修的声音更厚了些。

    “信啊,荣耀女神!”魏琛大笑。

    “讲正事。联盟跟个公司合作出全息,说找选手先试用,人家也豪爽,说多点人也没问题。来不来?”

    “来!这种好事,我怎么能错过。”

    “你可别说,你错过的可多着呢。”叶修笑着答。

    魏琛一听他那笑声就有点上火:“你怎么还这毛病?也没人治治你。”

    “那也得有才行。再说了,还是熟悉的味道。”叶修答。

    魏琛挂了电话,和父母交代了来龙去脉,母亲殷殷嘱咐几句便没再说话了。老爷子打量打量他,只看似没头没尾地问:“不喝酒了?”

    “不喝了。”

    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

    探望父母回来,餐馆重新开业,魏琛找多了几个帮手,儿子有空也过来试着帮忙。他那爱开不开的毛病不但没改,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。一个月后,魏琛一个人坐高铁去H市,儿子在他临行前,非得揪着他要他讲讲荣耀那些事,特别是魏琛自己的事。于是魏琛在夸自己的同时,严肃地蔑视了某个年年照样拉仇恨的人。

    “……老爸加油!”最后孩子这么说。

    出发那天是工作日,妻子特意去送他。在站前,两人拥抱,简短交谈,然后魏琛笑着摆摆手,走入人海。
他没有心思讲些豪情壮志的话。不是什么轰轰烈烈,但也不是划下圆满的句号。魏琛清楚自己只是赴约,赴个互相期待已久的约,他还得回到家、回到忙碌的日常;但他也准备着随时敲敲那个充满热血的世界的门,就像辗转一座又一座城,哪一座都不是其归宿,但缺了那座都不行。是很贪心。他想。这一座城的足迹他要留,那一座城的海他要看……已经没有求而不得了,是锦上添花。

    魏琛一直觉得自己很任性:22岁拉起一支队伍、32岁重归赛场、42岁还得去凑热闹。但也许他运气真的不错,每一座城都很欢迎他,因此虽在不惑之年,还没有丢掉很多人早就丢掉的东西。

    H市的街道上人很多,许多店里放着歌,还有妈妈牵着小孩,小孩摇头晃脑地背诗,背什么呢?听不清。

    魏琛抬头望望黄昏,然后穿过人流,去拥抱等着他的荣耀。






    END




 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。



碎碎念:

背什么?

背一句“莲实有心应不死,人生易老梦偏痴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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